翌日清早，窗外传来警笛声。
我从床上起来，打开窗帘，往外看。
只见在干净、整洁的柏油马路上，一辆救护车闪着警灯，飞驰而过。
风卷起几片梧桐叶。
一开始，我并未当回事。
直到上午十点，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，门铃又响了。
铃声急促。
开门前，我特意从猫眼看了看。
————不是荔枝，也不是那个环卫工。
是警察。
我皱眉，想了想，然后才开门。
警察看上去年纪挺大的，两鬓斑白，面色灰暗，戴着眼镜，眼角有浓密的皱纹，脸庞有几分斯文感，藏青色的警服很新，没有一丝皱，像刚从裁缝的桌上取下来。
“刑警队的。”他拿出一张证件。
我看看证件，又看看他。
“......有事么？”我问。
“有些事想要问问你。”他面无表情。
“是什么？”
“昨晚上这附件发生了一起命案，有个环卫工被杀了。”
“有这种事？！”
“是的。尸体就在马路中央，所以我想问问，昨晚上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？”警察问。
“不，没有。”我说。
“那......你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环卫工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昨天早上。”我想了想说。
“有没有什么异常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是么。”
警察看了我一眼。
他的帽子压得很低，几乎遮住了半张脸。
“那好。”他点点头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。“为了方便调查，我想知道一些你的基本信息。”
“你想知道什么？”
“名字。”
“吕子豪。”我说。
“年龄。”
“二十三。”
警察用圆珠笔在纸上快速写着。
“电话。”他抬了下头。
我给了他。
“家里就你一个吗？”他往我身后瞧瞧。
“是的。”
“好。最后能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么？”他问。
我将身份证拿给他。他举到眼前，看了看。
“谢谢。”看了眼后，他将身份证还给了我。
我接过证件。
“如果想起什么的话，请给我打电话。”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来递给我，上面有一个号码。
说完，警察笑笑，走了。
我关上门，将汗湿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。
今天没有太阳，外边是一片冷淡的苍白。
天有些冷。
***
墙上，挂钟敲响了一点。
两点。
三点......
时间过得很快。
下午，我没有写作，而是在沙发上一直躺到五点。
待天色暗下来，我才离开沙发，吃了点儿东西，披上外套出门。
只有囚鸟才会在天黑出门。
我就是。
路上仍旧很冷清，没人。
我沿着柏油路，走向荔枝的住所。
那所屋子和我住的差不多，同样的红屋顶、玻璃晒台，门前一片小小的草坪，不同的是，在窗下有一排枯萎的百合。
我走进院子，来到门前摁了门铃。
门立马开了，荔枝站在里面。
她仍是那副打扮，卡其色大衣，短发裹住脸庞，明净、漂亮。
“请进。”
她将我让进屋。
里面没开灯。
一进去，我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橘子香。
记忆死败的余味。
进门便是客厅，但整个客厅空荡荡的，没有沙发，也没有茶几，只有两张靠背椅，面对面摆着，像是临时放置的。
屋里找不见一丝烟火的气息。
“抱歉，灯坏了，我也没让人修。”荔枝说道。
“你怎么知道坏了？”我问。
“房子主人告诉我的。”
“这样。”
我在靠背椅上坐下。
“要喝什么吗？”她问。
“不要。”
“有咖啡。”
“不要。”我说，“你不是讨厌咖啡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沉默。
树影在墙上轻轻晃着。
荔枝站在窗边，没坐下的意思。
“今天有警察来找过你么？”我问。
“没，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“有个环卫工被杀了，你最好小心些。”
“我一直都很小心。”
荔枝用导盲杖敲敲地面，声音清脆。
我张嘴，刚想开口，却突然听见黑暗里传出一阵轻微的窸窣。
“......那是什么？”
我扭头，发现声音是从近旁的一个房间传出的。
“我的狗。”荔枝说，“我说过我养了一条狗。”
“我还没见过你的狗。”
“只是一条狗而已。”
“狗也有很多种。”
“比起那种事，你还是说说你的新猜想吧。”荔枝抿了下嘴唇，“————昨天你说你有个新想法的。”
“我是有。”
“那说吧。”
“不，”我说，“我想先听你的。如果你不觉得我是凶手，那你肯定有别的想法。”
“我？”
“说实话。”
“你要我说什么。”荔枝说。
“夏莲之死的真相。”我沉声道。
她听了，转脸面向我。
“非要我说？”
“是的。真话。”我抚掌说道。
“就算我说了，你也不一定会信。”
“那得看你说什么了。”我盯着她。
荔枝犹豫了一下，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，缓缓开口：
“我认为她是自杀。”
“————省省吧！”我听了嗤之以鼻。“你是想说夏莲自杀，然后嫁祸给你？”
“难道没可能？”
“的确没可能。你心里清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荔枝向前一步，离开窗户，像是在逼问。
“夏莲不可能是自杀，尽管我常常觉得她会做出这种傻事。”我翘起二郎腿说，“要说理由，也有。那天中午，夏莲打扫过图书室的卫生，但没打扫完，拖把丢在一边，像有什么急事。如果一个人万念俱灰，打算自杀，那他还会想着去打扫卫生吗？还有，也是最主要的，厕所在案发后被人清理过，少了的不止是脚印，还有部分血迹。试问，假设夏莲是自杀，那她要如何才能在刀子**心脏的情况下，把地面打扫干净，并抹除指纹，再躺到厕所中间的位置死掉？做不到对不对？死人是不会清理现场的。”
“也许清理现场的是别人。”荔枝蹙眉道。
“真高兴你没把这个‘人’说成我。”我不无讽刺地说。
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我说。“如果夏莲是自杀，那别人清扫现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。”
“此话怎讲？”
“为什么要特地去清理一个自杀现场？这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，弄不好还会牵连自身。万一真有个人————我暂且把这个人称为A————那这个A的目的就是嫁祸躺在现场的你。如果是这样，那这个A必定是对你有深仇大恨的人，而且知道你还活着，只是晕了过去。
“这个A在我之后走进厕所，发现厕所里躺着两个人，一个已经死了，另一个还活着，于是他灵机一动————假设他没有因眼前所见而慌乱————打算嫁祸于你，方法就是刀和拖把上的指纹————前提是她看见夏莲自杀和我将你拖进厕所，如果情况不明，他也不会贸然行动。可他为何要在拖把上留指纹？要证明你杀了夏莲，刀上的指纹便已足够，除非他留下了什么证据，必须清理整个现场。那他会留下什么证据？能留下什么证据？一个殚精竭虑要嫁祸你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？而且别忘了，夏莲从厕所里抬出来的时候，胸口是插着刀的，如果A真想嫁祸你，那应该把刀放在你手中更合理，但就像我昨天推测的那样，刀并未离开过尸体。除了一种可能，那就是A知道刀是你的，就算不把它放在你手里，上面也有你的指纹，但这样一来他为什么不直接报警？而是做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蠢事————打扫现场。而如果A并不知道刀是你的，他要嫁祸你，就不能只在拖把上留指纹，刀上也得有。于是，在不把刀**的情况下，他留指纹的办法就只有把你的手拉过去，握住刀柄，这费时又费力，不仅傻，还可能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。
“所以，夏莲不可能是自杀，如果她是自杀，那A没必要清理现场，他清理了现场，就说明夏莲是被人杀死的。只有凶手才需要除掉留在现场的证据！”我一口气说完，然后舔舔紧绷的嘴唇。
期间，荔枝在客厅里来回走，没有一句话。
导盲杖敲得地板“哒、哒”响。
我注意到那根导盲杖的前端有些歪了。
忽然，脚步停住了。
荔枝转过身，像是才记起客厅里有我这么个人。
“......你说的不无道理。”她说。
“无论如何，我都不会相信夏莲是自杀的。”我换了个姿势说，“有人杀了她————这是可以肯定的。”
荔枝侧过脸，窗外投来的淡光映亮她白皙而无生气的面孔。
似乎能看见睫毛的影子。
沉默了片刻后，她伸出手，竖起三根手指，说：
“迄今为止，你排除了三种可能————不是你杀的、不是我杀的，也不是自杀。我很好奇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。那个新猜想能说说了吗？”
她放下手。
“可以。”我的双手握住椅子的扶手，“但我想先说说夏莲为什么会出现在厕所里。”
“哦？”
“我是在午休快开始的时候将你拖进厕所的，时间应该是12：00前后。无疑，那个时候夏莲还没死掉，因为厕所是第一现场，而杀她的刀还在你的口袋里。如此一来，她的死亡时间就可以缩小到12：00到12：30分，如果不是这样，那你就无法借着送水卡车逃出学校。那也就是说，在这短短三十分钟里，夏莲走进厕所，然后被人杀了。”
“是那样。”荔枝说。
“但夏莲为什么会出现在厕所里？”我接着说，“案发后，警方调取了监控，发现她是在11：20分从二楼走廊去图书室的，没吃午餐。这是她最后一次露面。接着，你走进了图书室，然后是我。途中你有见过夏莲吗？图书室呢？有吗？没有。我也没有。但可以确定的是，夏莲到过图书室，因为她打扫过卫生，只扫了一半便离开了，像有什么急事。但她去哪儿了？如果她从二楼离开，那还会被监控拍到，从一楼，我又没遇见她。一楼的教室里还有学生，她也藏不了。那她去哪儿了？”
“她去哪儿了？”
“————哪儿也没去，她就在厕所里！”我说，“在我将你拖进女厕所之前，她就已经在了。在蹲坑的隔板后。”
“有意思。”
荔枝再次踱向窗边。
“夏莲当时一定在厕所里，而且还活着。她也一定看到我是如何将你拖入厕所的。我那时太慌乱了，不可能想到厕所里还有别人。当然，她可能并非独自一人，还有人跟她待在一起————A。等我离开后，这个A就杀死了夏莲，而后嫁祸于你。”我缓缓说道。
“这就是你的新猜想？”
“不，”我说，“这是旧的。”
“那新的呢？”
“新的？”
我冷笑一声，然后双手撑住扶手，慢慢站了起来，向窗边的荔枝走去。
窗外，有车经过，黄澄澄的光投入屋内。
橘子的香味似乎弄了起来。
“你要干什么？”她问。
“别怕。”我说，“我也不会害怕，就是真相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智。”
我咧嘴，笑了。
在荔枝面前，我停了下来，接着缓缓举起汗湿的双手，放在她的脖子上。
她没有躲。
冰冷、细腻、柔韧。
我往手上施力，掐紧荔枝的脖子。
她的脖子开始变形，但她仍一脸镇定。
我继续施力。
没有骨头断裂的声音，没有痛苦。
脖子在我手中皱缩到一起。
————她的皮下没有骨头！
“这就是新猜想，”我说，“你根本不是荔枝，仅仅是她的皮而已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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